凌晨三點，天津新東方校區(qū)的燈還亮著。一個年輕教師坐在空蕩的教室里，反復修改第二天的課件，手邊是半杯涼透的茶。十七年后，另一個深夜，北京亦莊的東方甄選倉庫，一個穿著工服的男人蹲在紙箱堆里，核對自營大米的質檢報告。他摘下眼鏡，揉了揉發(fā)紅的眼睛——沒人認出這是曾帶領公司年銷百億的CEO。

孫東旭走了。2025年11月6日，俞敏洪在抖音發(fā)布一條簡短聲明，確認這位共事18年的老將因“個人原因”正式離職。兩人無齟齬，無隔閡，只有一句“我尊重他的選擇”。這輕描淡寫的一句，終結了一段始于講臺、終于直播間的創(chuàng)業(yè)長跑。孫東旭曾是新東方最年輕的區(qū)域校長，也是東方甄選轉型的操盤手。他的離開，不只是一個人的職業(yè)變動，更是一個時代的隱喻：當知識直播從野火燎原進入品牌深耕，那個曾用執(zhí)行力扛起整個轉型的男人，終究與風口擦肩。

2016年冬天，西安新東方分校會議室里，俞敏洪盯著連續(xù)三年下滑的報表，沉默良久。他抬頭看向坐在角落的孫東旭：“你去試試?！蹦菚r的孫東旭剛滿30歲，是合肥分校創(chuàng)下業(yè)績紀錄的明星校長。他沒多問，第二天就飛往西安。半年后，當分校營收逆勢增長20%，俞敏洪在內部會上說：“東旭做事，要么做到最好，要么拼到被開除?！边@句話后來成了他的標簽。2019年，他被任命為新東方在線CEO；2021年“雙減”落地，教培行業(yè)崩塌，又是他第一個提出“直播賣農產品”的構想。俞敏洪定方向，孫東旭落地。他們一起跑遍山西小米田、云南藍莓園，把“知識帶貨”從口號變成供應鏈。到2023年初，東方甄選自營產品已達488款，占總銷售額近六成。一位前高管回憶：“他連包裝盒的厚度都要親自測，說‘消費者摸得出來’?！?/p>

但理性構建的世界，敵不過情緒的海嘯。2023年12月，“小作文風波”爆發(fā)。當小編團隊與粉絲在評論區(qū)對峙時，孫東旭選擇正面迎戰(zhàn)。他在直播間說：“董宇輝年薪不止千萬”“我們堅決反對飯圈文化”，甚至情緒激動地摔了手機。這些話本意是澄清團隊創(chuàng)作機制，卻被解讀為“資本家打壓天才”。《21世紀經濟報道》當時評論：“他用管理報表的邏輯，去回應一場情感風暴?！狈劢z反撲如潮，股價應聲下跌。僅僅十天后，東方甄選公告免去其CEO職務。有行業(yè)分析師指出：“直播電商的本質是情緒消費，而孫東旭的強項恰恰是克制與效率。”這場沖突，暴露了職業(yè)經理人與超級IP之間的結構性矛盾——當一個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個品牌，誰該站在臺前？

被免職后，孫東旭沒有離開。2024年1月，他出現(xiàn)在直播間角落，穿著普通工服打包貨品。有人拍下視頻，標題是《那個摔手機的人回來了》。他笑著對鏡頭說：“我不是王者，我就是小孫同學。”同年11月，他又一次出現(xiàn)在發(fā)貨現(xiàn)場，和主播一起裝箱。俞敏洪后來透露，是孫東旭“反復請求”才允許他回歸。“他做事情追求極致，”俞敏洪說，“在產品把控上，沒人比他更較真?！币晃磺皢T工記得，他曾為了一款蘋果的甜度標準，在倉庫住了三天，每箱抽檢五顆。但公眾記憶早已定格：羅永浩公開稱東方甄選“最欺負年輕人”，輿論將孫東旭塑造成“壓榨董宇輝的資本代表”。沒人提起他主導的10%-15%低傭金模式，也沒人記得他堅持不收坑位費的初心。

2025年8月，東方甄選發(fā)聲明稱孫東旭“處于休假狀態(tài)”，實則他已淡出日常運營。三個月后，離職消息落地。沒有發(fā)布會，沒有告別信，只有俞敏洪一句“經過認真思考，他覺得還是想離開”。這平靜背后，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退場。他曾相信邏輯、流程與執(zhí)行能戰(zhàn)勝一切，但在一個靠情緒和故事驅動的時代，這種信念顯得格格不入。一位接近公司的人士說：“他最后放不下的，是自營產品的品控標準。走之前，還把所有質檢流程重新梳理了一遍。”如今，東方甄選App首頁推薦位已全是董宇輝的專場，而孫東旭的名字，只留在幾十家關聯(lián)企業(yè)的董事名單里。

北京深秋的風卷起落葉，掃過亦莊園區(qū)“東方甄選”的招牌。十七年前，孫東旭在天津教室里改課件時，不會想到自己會以另一種方式改變教育的邊界。他沒能成為聚光燈下的英雄，但他搭建的貨架上，擺著中國直播電商最堅實的地基。這個時代記得董宇輝的詩句，也該記得那個在后臺核對每一行數(shù)據(jù)的人。或許真正的告別，不是一聲再見，而是你曾奮力點亮的火，最終照亮了別人的路。